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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飛鷹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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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前。渭水之畔。兩軍隔岸對壘, 未曾出戰,卻叫罵不疊。

“我家可汗勇猛無敵,萬夫莫當。我突厥大軍二十萬眾, 個個精銳, 勢不可擋。怎是你們區區李唐能奈何。”

“我呸!你家可汗勇猛無敵, 萬夫莫當?我家聖人還所向披靡,威震八方呢!有本事讓你家可汗出來,跟我們聖人比比,看誰能勝過誰。”

“我家可汗是何等人物,你們以為你們是誰, 說出來就出來。你們配嗎?”

“我配你個頭, 連站出來跟我家聖人比一比都不敢,就這也敢稱勇猛無敵。”

“你們不必嘴硬。我告訴你們,你們若是識相, 就看清現實。我突厥此次南下,勢在必得,一路行來,無往不利。踏平渭水, 沖破長安指日可待。”

“呦,無往不利?你們怕不是忘了在涇陽怎麽被尉遲將軍打得丟盔棄甲, 就連你們的大將阿史德烏沒啜都被生擒, 如今他還在我們這呢。你管這叫無往不利?”

突厥士兵咬牙啐了一口:“不過是小勝, 也值當你們得意炫耀。你們睜開眼看看清楚,你們若厲害,能讓我們順利來到渭水?少在這逞口舌之利,說得強硬有什麽用,得真本事強硬才行。”

“行, 那就看真本事,來啊,打啊,你們真本事強,怎麽列陣渭水不動。”

“我們不動是因為我們可汗仁慈,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告訴你們聖人,讓他獻出長安,俯首稱臣,我們可汗願意放過你們,讓你們李唐做我們的屬國,年年朝貢。”

“放你娘的狗屁,一個縮在龜殼裏面裝孫子,都不敢出來跟我家聖人比一場的可汗,也配我們俯首稱臣!艹,娘希匹!格老子的!”

大唐軍營傳來一片謾罵之聲,粗話臟話頻出,直接翻出頡利可汗十八代祖宗。

此類罵戰自兩軍對壘開始就沒停歇過,雙方言語極其激烈,但罵得再狠也只是罵,沒有一方出戰。

主帳中。

程咬金握緊雙拳,手指關節咯咯作響:“他娘的,天天這麽罵,還不如直接打一場痛快!照我看,幹脆拼了。”

秦瓊壓住他:“不可意氣用事。突厥這麽做或許為的就是我們忍不住沖動出擊。”

程咬金自然也明白這點,因而只是嘴上說說,未有實際動作。但道理歸道理,他還是氣啊。帳中又有誰不氣呢!

“不對。突厥有二十萬大軍,此番突然發難,火速南下,一路殺來,動作極為迅猛,何曾在某處多做逗留,有過半點多餘的舉動?他們直奔京師,目的之強可見一斑。

“既有這麽強的目的與決心,為何偏偏到得渭水,距離京師已然不過幾十裏之地突然停下,不直接動手,而要如此迂回?”

眾人側目望向說話的房玄齡:“房公的意思是,突厥並非想刺激我們,而是有別的目的?”

房玄齡搖頭:“刺激我們也是目的,但恐怕只是目的之一。”

既有之一,那麽之二呢。這個之二是什麽?房玄齡不知,也沒法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憑空猜測。

所有人都蹙起眉來,杜如晦言道:“既然不知便暫且不論,單就說我們已知的目的。他們如此叫罵,我們忍得一日兩日便罷,莫非要一直忍?這般做豈非讓他們以為我們是怕了,是實力不濟,兵力不強,所以唯有龜縮,不敢動手?

“突厥此舉既是刺激,又何嘗不是試探?倘若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敢動,不能動。他們會如何?會更為猖狂,會更為囂張,開戰之心更為強烈。換位試想,倘若我們知道自己占據絕對優勢,攻破長安宛如探囊取物,我們還會退嗎?”

不會,絕無可能。這點眾人皆知。

“再者,可一可二不再三,再三隱忍也會導致我軍士氣低落,倘若軍心不穩,到時突厥猛攻而來,我們又要如何去戰?”杜如晦拱手拜向上座,“聖人,我們不能毫無作為。”

可顯然出戰亦不行。突厥二十萬眾,而己方兵馬不過數萬,不足其四分之一。此刻還只是雙方僵持,以叫罵攻擊,一旦主動兵戎相見,突厥舉兵襲來,他們擋得住嗎?

既不能不動,又無法應戰,那當如何?

李世民站起來:“朕去!”

尉遲恭秦瓊程咬金等人立時跪下請纓:“臣等與聖人同去!”

“不。”李世民擡手阻止,“朕只身前往,去渭水之畔會會頡利可汗。朕都已親自出面,他總不會還龜縮帳中,不予露面。”

然而麾下誅將怎會讓一國之君以身涉險。

“聖人不可。對面就是突厥大軍,倘若他們不講道義突然發難如何是好?聖人要去可以,臣等必須跟隨,再帶上我們的精兵良將。”

李世民搖頭:“朕對頡利可汗也算有些了解,這是個聰明人,聰明人遇事總喜歡深思兩分。倘若朕帶著兵馬前去,他恐不會在意;而朕若孤身前往,他反而會多忌憚幾分。”

他看向眾武將,“你們居於後方,多帶旌旗,必要時舉旗呼應。”

房玄齡身形微頓,瞬間明白他的意思:“聖人是想用疑兵之計?”

旌旗是軍中標志,旌旗越多也就代表兵馬越多。當然單純幾面旌旗是騙不過頡利可汗的,但倘若再加上別的布置呢?

房玄齡言道:“疑兵之計可用,但過於危險。”

他們賭的是頡利可汗一定會生疑,可如果對方偏不呢?那麽李世民此去危矣。

李世民態度十分堅定:“長安乃都城,為我唐根基,朕不能讓他們踏過來。朕這些年四方征戰,何等兇險不曾見過,也不差這一回。如今我軍已陷入困境,與其左右為難,不如放手一搏。大敵在前,最忌瞻前顧後,舉棋不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行,朕必去。”

這等道理房玄齡如何不懂,他沒有再勸,撩袍跪下:“聖人要用疑兵之計,要攻頡利可汗之心,不便帶兵馬,卻非不可帶任何一人。臣請與聖人通往。”

緊接著是帳中眾人一一跪下:“臣請與聖人通往。”

請纓者眾,但這些人自然是不能都帶的,甚至過分勇猛者都不能帶,譬如此前剛殺了突厥上千騎兵,活捉敵將的尉遲恭。

李世民思慮再三,帶上了房玄齡高士廉周紹範李孟嘗安元壽,六人六騎,共赴渭水。

********

河畔。

李世民與頡利可汗隔岸相對,開口直斥:“我唐與可汗早有盟約,為何背信棄義,舉兵來犯。”

雙方都知,彼此確實有盟約,但這種盟約實在單薄,毫無分量。但此刻不妨礙李世民用這點站在道德正義面進行斥責。

頡利可汗毫不在意:“當年我們盟約之時,是你父親在位,你兄長為儲君。而今是你上位,情形完全不同,這盟約自然就不算數了。而且你李世民弒兄殺弟,逼父讓位,此乃大逆不道,有悖人倫天理,十惡不赦。我不過是替天行道。”

李世民神色一沈,房玄齡立刻反駁:“胡說八道!當初乃前太子逼宮謀逆,聖人是帶兵勤王,撥亂反正。是太上皇主動改立聖人為太子,也是太上皇主動讓位。太上皇還在長安宮中呢。好你個頡利可汗,顛倒黑白,信口雌黃,汙蔑聖人,其心可誅!”

頡利可汗輕嗤:“這種話騙騙別人就算了,實情如何,你我皆知。再有,李唐也不過是從楊氏手中奪取的江山,若說盟約,當年我們突厥與楊氏也是有盟約的。作為盟友,替他報個仇奪回江山又有何妨?”

此話一出,李世民等人都要氣笑了。又是替天行天,又是為楊氏奪江山,你怎麽不說你是正義之子呢。

李世民冷嗤:“朕此番前來,是秉承著仁善之心,欲建和平,不喜紛戰,本想與可汗談一談,但顯然可汗是不想談了。”

頡利可汗未作回應。

其子疊羅支輕聲道:“這有什麽好談的。長安即將到手,還談什麽。父汗,李世民就帶了這麽幾個人,其中還非全是武將,尉遲恭程咬金等人更是一個都沒見,這是個好機會,不如讓兒子率一隊人馬過去,把他給殺了。國君身死,主帥已亡,唐軍必定大亂。”

頡利可汗譏笑:“若讓你只帶幾個人去往唐軍陣前,你可會去?”

“不會,我又不是瘋了。”

兩軍對壘,帶這麽幾個人前往對方的地盤,是不想活了嗎?對方若是動手,必死無疑,我方大軍就是前來援助都趕不及。

頡利可汗一嗤:“所以你認為李世民瘋了?”

疊羅支頓住,瞬間低下頭。

旗下大將紛紛側目:“大汗是覺得李世民設了埋伏,此次前來是想引我們過去?”

“那也可能他是故意如此,就是想讓我們以為他有埋伏而不敢動呢?”

頡利可汗蹙眉:“故意如此?以自身性命來故意如此?”

眾人啞然。是啊,此招過分兇險,一個不慎,有去無回。他們尚且心有顧慮,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國之君。

頡利可汗咬牙:“李世民必有倚仗!”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話音剛落,但聽唐軍軍營傳來響徹天際的歡呼之聲,營地城樓以及高塔崗哨之人突然多出數倍。而李世民後方亦見無數旌旗陡然升起,噠噠的馬蹄聲震動大地,放眼望去,遠處塵土滾滾,漫天飛揚。

突厥大將面色乍變,頡利可汗更是心中一沈。

是李唐援軍,必定是李唐後援大軍到了,所以李世民有恃無恐,才敢孤身而來,設伏相誘。

他果然有倚仗,這就是他的倚仗。

旗下大將紛紛請纓:“大汗,讓末將前去迎敵。”

頡利可汗按住眾人:“不,暫且不動。”

先前派往長安的人馬一直未有回信,可見任務並不順利,而今李唐又來了援軍,看這聲勢,這批援軍的人數不少。此等情形,想要再戰,必定需付出較大代價。

那麽這一仗他要不要打?是按照計劃進攻,還是應李世民所說“談一談”?該如何辦,他得仔細思量思量。至少……至少要先等長安的結果。

說曹操曹操到,正在此時,親兵匆匆來報:“大汗,派去長安的探子回來了。”

頡利可汗神色一震,立時轉身返回營帳。

這一動作,對岸的李世民等人收入眼底,互視一眼,都察覺出其中反常。不論頡利可汗是信了他的疑兵之計還是不信,出兵還是不出兵,都不該是這般甩袖就走,步履匆忙的狀態。眾人心中疑惑,但都按下不表,決定先行回營在做打算。

此刻,營地內不少士兵個個手握枝條、灰頭土臉,為了制造“萬馬奔騰”的援軍景象,他們把所有可用的馬匹全部用上,不斷鞭策,如此還不夠,又用枝條橫掃地面,掀起塵土滾滾。若不然,哪來頡利可汗所見之景?

尉遲恭程咬金等人早已等候在側,瞧見李世民,立時迎上行禮:“聖人,不知頡利可汗表現如何,怎生反應?”

李世民正待開口,忽見斥候趕來:“長安派人急報。”

長安急報?所有人的心頭一緊。沒一會兒,長安信使已到眼前,雙膝跪地,言道:“屬下尊太子殿下吩咐前來給聖人送信。”

李承乾發來的急報?李世民接過信件,甫一打開便瞳孔收縮,神色一點點轉變,從最初的憤怒驚駭到中間怔楞蹙眉再到最後的木然無語。

他看向信使:“此事原委如何,仔細說來。”

“是。”

信使從長孫氏與李承乾出宮采收土豆回程路上自武郎將口中得知突厥人來京開始講述,滔滔不絕,幾乎三句話不離“太子殿下”,一會兒太子殿下說,一會兒太子殿下言。儼然已是李承乾骨灰級粉絲,無師自通“承乾吹”技能,且運用得淋漓盡致。

眾人聽得一邊懵逼一邊驚駭一邊震撼,心中後怕不已。他們終於知道突厥罵而不戰的另一目的是什麽了,原來竟然在此。他在等長安的消息!

而房玄齡等人也同時明了,剛才頡利可汗為何舉止反常,必是長安逃脫的那人已然到了渭水。

李世民握著信件的手寸寸攥緊,差點沒忍住把信摔出去。好家夥,這麽大的事,李承乾竟然就囫圇給他寫了個大概,整整三頁紙,就半頁說的是正事,其餘兩頁半全是自誇!自誇!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有點心梗。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點輕重緩急!要不是還有個信使可問,就信上這點東西,讓他怎麽全面掌握消息。

程咬金哈哈大笑:“太子殿下幹得好!這要是讓突厥人得逞,我們這一仗還怎麽打!”

是啊,倘若突厥得逞,後果不堪設想。

太子殿下不但阻止了一場敵軍的偌大陰謀,還使得滿城百姓臣服,勠力同心,讓他們有了堅強後盾。這不是幹得好,而是幹得太好了。

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笑容,信使更為高興:“聖人,殿下說執失思力在他手裏沒用,已讓人送來此地,由您處置。

“不過執失思力受傷在身,雖軍醫已穩住傷情,言無生命之憂,但殿下仍恐路上顛簸使其傷情反覆導致死亡,特命押送之時小心謹慎。因而他們會慢些,約莫明早可到。”

李世民點頭應下,遣退信使,嘴角勾起,將信件放置桌上,手指輕巧:“今日對質,觀頡利可汗態度,當是已信了我們的疑兵之計,心有猶豫,再加上長安的消息,只會越發動搖。待得明日執失思力押送過來,我們再幫他一把,讓他這個決定下得更快一些。”

眾人了然。

********

突厥大營。

頡利可汗大驚:“你說什麽,長安事敗,執失思力被抓?”

“是。”探子咬牙,“我們此行二十一人,除屬下僥幸逃脫,其餘人或戰死或被擒,無一幸免。”

頡利可汗面色鐵青,心中又氣又怒又十分不甘心。

疊羅支言道:“父汗,還等什麽,我們這就打過去,把阿史德烏沒啜與執失思力救回來,殺入長安,殺他個片甲不留。”

麾下大將附議:“唐軍如此囂張,我們定要給他們個教訓,讓後悔莫及,跪下求饒。”

唯獨突利二可汗幾度猶豫,欲言又止。

頡利可汗看向他:“你不這麽認為?”

突利低下頭:“李唐現在援軍已到,兵馬定然不少,更有長安全城百姓誓死抵擋,反觀我們,已失兩員大將,此戰不好打。”

其餘人橫眼:“即便沒了阿史德烏沒啜與執失思力,還有我們,還有二十萬大軍,有何不可打?”

突利搖頭:“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非是不可打,而是不好打。若打也可以,畢竟我們兵力龐大,李唐就是援軍再多,兵馬再強,也絕對比不上我們。雖有滿城百姓,但百姓戰力如何能與將士相比?所以這一戰,我們仍有很大勝率。只是就算勝,恐怕也會損失慘重。”

這話說到了頡利可汗的心坎裏,他所慮何嘗不是這些呢。

其餘人咬牙:“我們舉兵二十萬南下為的是什麽?不就是長安。莫非因為這樣就偃旗息鼓,打道回府嗎?大汗,我們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需你下令。我等誓死沖鋒。”

頡利可汗沒有應允,只道:“我知你們武勇,可對面尉遲恭程咬金秦瓊等人,哪一個不是響當當的悍將。李世民手下何曾有弱兵。更別提李世民本人亦是半生戎馬、戰功赫赫之輩,輕忽不得。”

這點眾人怎會不知,疊羅支一拳砸下:“與其這般左右為難,當初就不該等長安的消息,直接進攻便是。那會兒李唐的援軍還沒來呢。”

頡利可汗蹙眉冷哼:“那時我們怎知李唐能在這麽短時間內調來援軍?唐軍又當酒囊飯袋,便是援軍不來,兩三日工夫,我們想迅速拿下城池也無可能,總歸他們能撐的援軍到來之時,與此刻區別不大。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等長安消息?”

為何?不就是想用最小的損傷賺取最大的利益嗎?想法是好的,可惜事與願違。

眾人雖然惱恨,但事已至此,總要有所決斷,將士還想再勸,頡利可汗擡手阻止:“不可沖動行事,諸位回去後都冷靜下來,細細思量一番,明日我們再議。”

然而到得次日,他們正打算進行商議,便出事了。

頡利可汗等人聽聞斥候稟報後,來到渭水之畔,便見唐軍將阿史德烏沒啜與執失思力帶上城樓。

“諸位突厥的將士們,我們知道這二人乃貴邦大將,勇猛過人。以往參加的戰役不少,沖鋒陷陣,立下過汗馬功勞。此等人物,你們敬之,我們亦有惺惺相惜之心。故我等並不願怠慢。可惜……

“可惜我唐與突厥本有盟約交好,奈何貴邦大汗撕毀盟約,行此等背信棄義之舉,不但是毫無盟友之姿態,更讓爾等千裏迢迢,離鄉背井,陷入今日困境。

“我們大唐非是小國小邦,若爾等要戰,我們自當奉陪到底,什麽俯首稱臣,獻上長安,這等天大的笑話便不必說了。你們自己心裏也知,絕無可能。我們大唐可沒有孬種。

“聖人征戰四方,鮮有敗績,麾下諸將亦是勇猛之輩。今日能生擒爾等兩位大將,他日只會生擒更多。哦,錯了,此刻大戰未開,我們尚能秉承仁善之心。大戰開始,就莫怪我等手下不留情了。

“到時候即便對貴邦這兩位大將深感佩服,也不得不拿他們祭旗。我知道你們之中許多人曾在兩位將軍手下做事,更對兩位將軍抱有敬仰之心,定不願看到這一幕。

“不過也不要緊。反正戰場生死乃平常,你們敬仰的將軍死了,你們也會死傷一大片。都死了,也便不重要了。

“我們大唐不喜歡彎彎繞繞,今日便跟你們說清楚,要戰的只管來。只是那時爾等落得個身死異鄉的下場可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們自家大汗吧!若非他一意孤行,事情何至於此!”

話音落,突厥營內喧嚷聲起。

頡利可汗與麾下大將盡皆色變。

李唐這話好深的心機。字字句句在亂他們的軍心。

他們舉兵二十萬,怎是二十萬人都甘願南下,一部分是因為血性,一部分是因為軍令。一路行來,他們勢如破竹,勝利在望便罷;但此刻李唐援軍倍增,又赫然拿下他們兩員大將。這般情形,何人看不出來,他們已無可能輕易拿下李唐,必要付出慘痛代價。

這代價誰願意付?尤其他們並非必須攻打長安不可,若不攻,代價本可以不需要付。這等情況之下,誰又願意死呢?加之突厥至此千裏之遙,誰人沒有思鄉之情。

李唐更聰明的一點是,他們雖帶阿史德烏沒啜與執失思力上城樓,不給二人說話的機會,卻未有別的折辱。倘若他們舉止過激,淩虐毆打或吊城門示威,或許會激起己方戰士的怒火與反抗。

但他們沒有,非但沒有,還為二人換過衣服,舉止溫和,更是多有敬佩之言,這讓營地的戰士怎麽想!

更別說他們幾次有意無意提到頡利可汗之名,意圖燃起將士對大汗不滿的心思昭然若揭!

頡利可汗憤而回帳,抽出佩刀一揮,即刻將桌案劈成兩半,又摔摔打打好一通發洩。然而發洩完之後呢?

頡利可汗胸中怒氣任然未消,卻不得不考慮現實,他將眾人再次聚集起來。

“我們乃二十萬大軍,身為大汗,李唐若以為這點言語刺激就能讓我軍戰士不尊我的號令,那本汗座下這個位子也不必坐了。”

疊羅支挑眉:“所以父汗的意思是戰?”

頡利可汗擺手:“不。李世民搞這麽多動作是為了什麽,為了震懾我,為了讓我退。因為他很清楚,如果開戰,我們雖然會損失重大,但李唐只會更慘烈。

“他們目前的情況要對付我們二十萬大軍,必須傾盡全力,到時候長安大概率仍舊守不住,就算勉強守住,也會成為一座空城,一座廢城。所以比起戰,他更希望和。

“他既要和,我便和。只是怎麽和,可不是他們說了算,總要讓我滿意。正如諸位所說,我們此次南下一趟總不能就這麽算了。所以無論如何,我們決不無功而返,和也要從李唐身上咬下一大塊肉來。”

頡利可汗冷嗤一聲,眸中閃爍寒光。

已有決斷,他立刻手書一封,派遣使者,送去對岸。

大唐軍營,眾人看到這封手書再次炸開了鍋。

使者卻不卑不吭,不慌不忙:“大汗說此是大事,貴國君主不可能瞬間做下決定,可考慮一番,明日答覆也不遲。”

放下此話,施施然離開。

他一走,帳中諸將諸臣再也忍不住。

“突厥可汗什麽意思,他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這是要搬空我們整座長安城啊。”

“他胃口不大誰胃口大?他率軍南下本來不也是存的這個目的嗎?”

“不能答應,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怎能答應。”

“不答應?你沒聽剛才使者說嘛?明日答覆,頡利可汗這是還給我們設了期限呢。我們若不應,他勢必出兵,只需出兵一戰,他就會知我們的援軍尚且未到,所謂大批兵馬全是假的,到時候他會如何?你覺得讓他知道此點,他還會和談?”

關鍵就在於此,他們甚至都不是突厥以為的“兩敗俱傷”之局,他們根本沒有抗衡突厥二十萬大軍的資本。

杜如晦上前言道:“聖人,臣記得太子殿下曾說過一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唯有忍下此辱,令突厥退兵,保得都城安寧才能籌謀日後。

“日後我們必臥薪嘗膽,厲兵秣馬,今日之恥必讓頡利可汗親身償還,所贈財物也當連本帶息數倍收回。

“不過和談和談,總要談一談,不能頡利可汗想要多少就是多少。此信中所言財物之龐大屬實荒唐。臣請去往對岸,與頡利可汗親議。”

房玄齡等文臣一一跪下:“臣也請往。”

李世民閉上眼,他深知頡利可汗是什麽人,不見兔子不撒鷹,若不讓他拿到足夠的好處,他絕不會罷手。他既然提出這些要求,那麽便是談,也談不下多少。這些財物,一旦給了,這份屈辱,這份屈辱……

李世民握緊雙拳,咬牙道:“讓朕想想。”

眾人張了張嘴又一同閉上。左右明日答覆,還有時間。這個決定確實不好做,他們也不忍再逼自家君王。

李世民枯坐案前,一動不動,低頭看向頡利可汗的手書,目光幾度變幻。

他試想著答應後,長安一掃而空,李唐舉步維艱的場景;試想著不答應,突厥大軍踏破京師,李唐風雨飄搖,甚至可能覆滅的場景;他想到自己,想到長孫氏,想到李承乾,又想到長安諸多百姓。

他就這般坐著,一坐便是一整夜,直到天光大亮,眾臣再度而來。

李世民這才艱難動了動已然酸脹發麻的身子,緩緩站起來,走向房玄齡杜如晦:“朕決議與頡利可汗和談,只是這財物之數確實不妥,望兩位愛卿竭盡所能,設法斡旋。長安城中府庫便罷了,朕總不能去向百姓索取錢財,讓他們為朕的決定捐獻所有。”

房玄齡杜如晦立時明白。李世民的底線是府庫,不能占用民脂民膏。而在府庫金銀財帛數目之內,能談到什麽地步,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二人齊齊下跪:“臣領命,定不負厚望。”

李世民張了張嘴:“朕送二位出營。”

君臣相攜,剛走出去,忽然聽程咬金指著天邊言道:“聖人快看!”

眾人擡頭望去,但見天際突然出現一群飛鳥,以蒼鷹鷂鷹為主,還有許多辨認不出的品種,但無一例外,體積都不小。他們聚眾飛來,綿延一大半,直接占據眼前整片天際,如烏雲蔽日,浩浩蕩蕩。

所有人盡皆驚駭。怎會有這許多飛鳥?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這些飛鳥?

正值我軍危難之際,若這群飛鳥再掀起何等變故,他們處境豈非更艱辛?

就在大家整顆心都提起來的時候,秦瓊蹙眉:“那些鷹,他們爪子上是不是抓著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似乎確實有,但是什麽呢?

啪!

正疑惑時,便有一只飛鳥沒抓穩,爪中物事掉下來,程咬金伸手捧住,捧在手裏捏了捏:“這是何物?看起來有點像土豆?顏色與形狀不像,但捏起來的感覺很像。”

李世民接過,也是不解,這東西從未見過。

要將蒼鷹鷂鷹許多種類的飛鳥聚集在一起本就已經十分稀奇,而且這些飛鳥竟然還非常和諧。它們這是在做什麽?為什麽出現在渭水?怎麽可能在渭水突然湧現這麽多飛鳥。這不符合常理。

李世民一聲令下,全軍戒備,蓄勢待發。倘若飛鳥有何異動,也能第一時間反應。

然而他們等啊等,眼看著飛鳥自他們上空飛過,徑直往前而去,到得突厥軍營,忽然將身上攜帶的不明物體紛紛擲下,對岸立時傳來驚呼之聲。隨後不知又發生了什麽,飛鳥縱身一躍,俯沖而下,遮天蔽日的飛鳥全部朝軍營湧去。

驚呼變成了哀嚎,變成了慘叫。

李世民;&眾人:!!!

斥候急速來報:“飛鳥不知為何到得突厥營地,將攜帶之物全部拋下,砸傷許多人。有突厥將士惱火,拉弓射擊飛鳥,沒想到此舉反而激怒飛鳥,與飛鳥結下仇怨,令它們憤恨不已。飛鳥齊齊開始在軍營無差別攻擊,如今突厥營內已經大亂了。”

大亂了!

眾人眼前倏然一亮,每個人都反應過來,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尉遲恭程咬金等武將不約而同跪下:“臣請戰!”

而李世民也未過多言語,唯有堅定有力的一個字:“準!”

趁他病要他命,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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